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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识分子及其使命

2000-06-21 来源:中华读书报 王树人 我有话说

《荣木谭》(商务印书馆)之文,高雅深邃。读之,多有共鸣。启迪和激励,更使人爱不释手。知识的厚重,思想的深刻,一针见血的锋利批判,行文的老辣与幽默,都显示出作者中学与西学的深厚功底,以及对学术理论问题深思熟虑,和长于画龙点睛表达的文字修养。作为社会良知代表的知识分子,就应当是世人皆睡我独醒,就应当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就应当敢于批判地说出真理。《荣木谭》之文所表现的,可以说,就是这种知识分子的风貌和精神。下文试对《荣木谭》之论,略作两例摘引和评释,以为我前述并非虚言的些许证明。当然,任何摘引,都有局限,甚至有断章取义的片面性。我事先声明此点,无非是说,如果下面的摘引有不可避免的片面性,那也不是我的本意。作者有全文在,读者也可以去读全文。

例一摘引,文化之论:

“中国文化的底蕴正在从识字阶层的视野中消失。粗通文字,与文字传统无甚瓜葛的人,成为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负责者。组织社会经验,全赖工具的智能,与人类智慧殊少相关。一个民族,仿佛正在失去记忆,失去文化的自觉。然而一个民族不可能扬弃自家的语言,认领另一种文化。没有文化的自觉,便有文化扭曲。文化固然存在于语言,然而文化的保存和新生,则在于社会结构的整体。既有赖于学者的研究、思想家的创新,又有赖于法律的保护、教育的实施,以及民间习俗、宗教、文艺的体现。如果一个民族长期系统地毁坏自家的文化,将其与上述社会结构切断,而不以批评性创造性的诠释来发扬应用自家的文化资源,使其与时代共呼吸共发育,启发民族的自信心与创造力,而立足于竞争激烈的现代世界,也就难免失去文化的自觉。”(《荣木谭》62—63页《偶观似水流年》)

“中国文化的底蕴正在从识字阶层的视野中消失。”这是危言耸听吗?“一个民族仿佛正在消失记忆,失去文化的自觉。”这是危言耸听吗?绝对不是。只要对于以往那摧毁“自家文化”的运动及其后果,稍加反省,《荣木谭》上述之论就不难理解了。它不仅揭示了一种历史的劫难,而且也端出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活生生的现实,一种深重的文化危机的现实。例如,教育是培养文化的基本园地。但是,长时期以来,我们不正是在这块园地上有过失误吗?这种失误的严重后果是,我们不止一两代人,已经根本失去了阅读中华原典的能力。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是“失去记忆”,而是压根儿就没有造就记忆。那么,问题还在于,我们现在对此是否真正有所觉悟了呢?试想,一个社会的运行,如果“全赖工具智能”的惯性维持,那该是多么危险!特别是在竞争激烈的现代,如果没有“文化底蕴”作为智慧的后盾,若想“持续发展”和作出有自己“特色”的创新,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例二摘引,自由与责任之论:

“任意改造基因和人性的想法,一旦占有权利,将难以控制。每当人类自作聪明改造世界的时候,其实不知道做的是什么,有何等后果。更何况改造人性?某些人已经在谈论使用群居动物的外激素,将人类变成“和平的物种”。如果有人能强迫或说服我们使用改造人性的一种药物,为什么不能用另一种药物?比如,“奴隶素”?将我们变成最乖最乖的好奴隶?此种前景并非不可能。从日下迷信科技、屈从广告、崇拜商品、委身潮流,以及对基因工程、程序化、数字化的那种五体投地乐不可支的态度来看,此种前景并非不可能。

另一种选择是:自由。不是跟在某种牌号自由主义后面呐喊,而是伸张主体灵性的自由(自由主义是某种意识形态,必与特定利益集团相关,而灵性自由是个体的信念,二者的性质与范围不同)。而自由的条件便是抉择与责任。责任于道德感,道德感出于信仰。“(同上,《生命处境与价值选择》,81—82页)”

在这里,《荣木谭》的作者,别具一格地提出了他的自由观,引人注目。在作者看来,真正的自由,乃是指属于“个体意识”的“灵性自由”。而这种自由,并不是无条件的任性,如常人所设想那样,而是以“抉择与责任”为条件。自由是生命的第一前提,而自由就是抉择和因抉择而必须承担的责任。在这里,似乎还应当这样理解:自由的神圣与崇高,是与“抉择与责任”的神圣与崇高相一致的。那么,现在的问题便是:现时代的人类是否在做着神圣而崇高的抉择和承担起与此相应的责任?然而,现实对此所作的回答,是颇不能让人乐观的。因为放任物欲,无止境地向自然索取,人类已经酿成在商业利益推动下的“科技失控”。其后果的严重,不仅在于毁坏地球这个人类唯一现实的家园,甚至有可能使之变成人类在其中无法生存的危险,例如核战争带来的“核冬天”。而且还在于存在毁坏人性本身的巨大危险,例如基因工程和克隆技术可能的滥用。在这里,放任物欲本身,即物质利益追求的恶性膨胀,就意味着责任的失落,道德的沦丧,信仰的破灭。不错,对于这种危险,在舆论的压力下,作为利益集团代表的政治家们作出不少许诺;各国也在谋求为此订立种种条约,诸如防止核扩散条约之类。但是,即使政治家们的许诺形成法律,各种防险条约得以签定,也不可能从根本上给人类带来真正的安全。因为,这里所说的许诺、法律和条约,不过是种种利益短时期相对调和的产物而已。就是说,这种短时期相对调和所承担的责任,完全可以在利益平衡打破后被放弃。或者说,当崇高的道德感与神圣的最高信仰破灭之后,人类已经难以求得维护自己安全的可靠责任了。这是“杞人忧天”吗?亦或悲观绝望吗?我说:不是。至于人们对于此论怎么理解,我就管不着了。

唐逸先生的《荣木谭》其所论的问题,其所提出的创见,多彩纷呈。以上二例摘引,不过是其文海中的两朵浪花。虽然如此,在当今责任感日渐式微之时,却能从中见其时刻不忘真正知识分子使命感的博大胸怀。这是读《荣木谭》时最令人感到快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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